一水竹陌

【楚路】同心

°西南联大AU,生物系楚x外国语言文学系路。
°一个简单故事。


【楚路】同心

新舍前的花圃里少了一朵同心兰。

楚子航清晨出门时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驻足察看。门口的一畦地原本是莠草丛生的菜园,新舍建成后被他掺杂着种了些花木,改作一小片试验遗传的田。平时不短照料,花栽得齐整,也长得像一回事,是以细小变化都很鲜明。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它比绿宝石更珍贵,比猫眼石更稀奇。用珍珠和石榴都换不来。’——送你的新学期礼物,师兄你猜是什么?”

楚子航回头。来人一身褪色的学生呢制服,正抱着一本英文课本,闲闲地立着。

他是外国语言文学系的大三学生,叫路明非。名含明辨是非之意,他本人却偶尔戏谑着倒念,唏嘘一两句时局非明路。前年秋昆明遭遇空袭,他们往郊外红山跑警报时搭了几句话,去年新校舍落成,搬迁时又多有互助,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颇有些萍水相逢的趣味。

楚子航道:“一朵深黑的同心兰?上面有绛红色斑纹。”

路明非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子航一指花圃:“本该有二十四朵。被摘的是子二代中的杂合体,符合遗传学的自由组合定律,但成活率最低……”

他大约察觉到话题跑偏了,顿了顿,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也的确最为珍贵。谢谢。”

“……借花献佛倒叫佛发现了。”路明非闻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同心兰从口袋里取出,“不过这样正好对应了二十四节气——今天是寒露,全当作摘花纪念日。下次再摘便是霜降。”

楚子航想,他从未听过节气摘花的习俗,且昆明四季如春,时令并没有那么分明。但瞧见路明非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没再说。

路明非将花瓣整理出了三分精神,目光回到对面人身上,暗中比划了一番。而后突然上前一步,信手理了理楚子航的衣襟,动作自然地将那朵花簪在了他制服的左胸口袋处。

楚子航一愣。

路明非得逞,早已后退一步笑得开怀:“前有王尔德‘胸佩一朵玫瑰,飞速递过至福的亲吻’,现有生物系楚子航胸佩一朵同心兰,时刻试验遗传定理——还挺好看的。”

面对路明非的揶揄,楚子航反应过来,带了点无奈又好笑的神色。他想了想,俯下身去,另摘了一朵浅黄色的子一代。

“是了,我看一朵不够,得簪两朵。有进步,也符合昨日冯先生讲到的‘奥伏赫变’。”路明非见他动作,忍笑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指点道,“你可以管这朵叫德谟克拉西,这朵叫赛因斯,再去凤翥街的茶馆游一圈,演一段文明戏——唔?”

他的胸前被别上了那朵舒展的子一代,浅色花瓣上沾着未晞的朝露。

确认花已别好了,楚子航这才悠然退后,眼里带了些笑意,指指他:“这朵叫自变量。”又指指自己胸口:“这朵叫因变量。”

“是对照组与实验组才对吧?”路明非纠正。楚子航却只笑着,没有解释的意思,自去收拾课本了。

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公共外语课,两人整顿完毕,遂并肩向教室走去。

秋分后白昼变短,天气却不曾转凉。联大七点开课,此时天空还未完全明朗,却已隐约现出透亮的蓝。这两年不时有日军的轰炸机从头顶飞过,战事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也给孤帆似的白云添了一丝阴霾。

昆中北院东侧门外的土路上开着一大片剑兰,路过时能听见几声细碎的虫鸣。他们爬上一个斜坡后便进了城墙缺口,拐进一间教室,里面已聚集了十来个学生。

公共外语课的教师是位来华讲学的英国诗人,人很亲切,讲课也生动活泼。他有时还会念一两首莎翁,间或提出一些对现代诗的“细读”批评,观点很鞭辟入里。路明非拣了个靠土墙的座位,和楚子航一并坐下。

今天正讲到诺拉·沃恩的《花事记忆》。课文被油墨印在粗糙的纸上,字里行间的花香也染上了些许书卷气。

“‘你若诚心追求真理,与花相伴便能找到它。’”先生念及此顿了顿,目光转向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方向,微笑道,“大家看,这两位同学便是在‘追求真理’了。”

他发现了他们衣服上的同心兰。

“兰独具四清,是花中君子。钱谦益曾以同心兰赞其夫人,取‘永结同心’之意。当然并不限于爱情——时代战火纷飞,需要在座诸位勠力同心,也是个很好的寓意。”

路明非不知想起了什么其它寓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遗传试验”。楚子航则莞尔,垂眸在文中那句“in the face of a flower the heart of God is revealed”下划了一道横线。

先生又讲起了西南边陲的气候,讲起云南的风土人情,讲起昆明的一些奇花异草:“沃恩还提及了中国的十二月花令,可供欣赏的花草却是远远多于这些的。翠湖边的草丛里,经常能看见植物系的同事在采摘样本。我上个月在古驿道……”

路明非偏头,透过窗格看城墙缺口外的青山白云。

楚子航也偏头,游移的笔尖心猿意马地停顿了一下。

日子在新校舍老役工呆慢的摇铃声里悠然滑过,又在文林街口米线店“免红”“宽汤”的喧闹里浸透了滇西风情。茶馆明亮的汽灯一点,沱茶、香片或是龙井一泡,再上一小碟瓜子花生,便能隔绝诸多纷扰,安静地对坐学习一晚上。

昆明似乎天生给人一种沉潜的气质。草木生长枯荣,季风时雨来去,凡事皆从容有度,连警报声也能掰扯碎了融进生活,化作一股子超然的积极。

转眼已入初春,龙头节的前一日,又有空袭。

文学课的老先生在讲华兹华斯,正到一句“大自然,把人类的灵魂和她的杰作联接起来了”。听人喊五华山最高顶的铁塔上挂起了三个灯笼,他也只是慢吞吞地放下粉笔,铿锵借来了最后一句:“人是怎样对待人的?”似在质问。

忽然一阵凄厉的汽笛声,一短一长,空袭警报响了。先生这才道了声下课,收了书施然出门。大家有条不紊地往郊外撤离。

出大门,过铁道,便到了山野。路明非进入马尾松林时已汇聚了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坐着。小贩也解了挑担,开始兜售各种吃食。

他四处望了望,却不见楚子航人影。

远处传来隆隆炮响,第一颗炸弹落地,远望昆明城一阵尘土飞扬。正义路、护国路的方向火光浓烟交织成一片。

路明非心下一惊,飞速沿原路折返,一路张望。跑至那条从未通过车的铁路,才看见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健步而来。

此时又是一阵轰鸣。

路明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楚子航却已神色镇定地站到了他面前,单手扶了他一把。

他的另一只手里是个布袋,里面花叶土俱全,小小的同心兰开得正盛。

楚子航淡淡道:“把它们完整迁出来花了点时间。”

路明非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寻人时的焦急与夹杂其中的愠怒,见面时的惊喜,此刻全被一股复杂的无奈感取代:“……先前物理系教授跑警报,以身护精密仪器我可以理解,你保护一朵同心兰……”

“是十四朵。”楚子航认真地纠正,在路明非惊讶的目光里回望,“你说的,每个节气摘一朵花作为纪念,还剩十四朵。快到惊蛰了,我想它们毕竟有‘勠力同心’的寓意……”

路明非沉默半晌,暗叹了一句理科男,最终化作泄气的一拳,和一个拥抱:“是永结同心。”

这一天昆明被往返轰炸了六回,及至黄昏才响起解除警报,二人慢慢地沿着夕阳下的土路返回。

四下狼藉。新舍有一面墙坍圮了,泥土石砾砸下,盖住了大半的花圃。楚子航后来仔细清理了一番,找了块保存完好的墙角,小心地将那一片兰花重新移栽了进去。

他说,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命力顽强,即便条件艰苦,也定能再次开花。

永结同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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