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竹陌

【楚路】悖论(三)


悖论其三||阿基里斯悖论:奔跑中的阿基里斯永远也不能超过在他前面慢慢爬行的乌龟。

>>>>>>03

楚子航坐在过山车的第二排上,工作人员上前帮他扣紧了安全锁。他抓紧两肩的握手,脸色苍白,平视前方,如同一尊雕像。

邻座的路明非偏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直接笑出了声:“师兄你乖得就像一个犯了错被老师罚坐姿的小学生。”

楚子航依旧目不斜视,低声回复道:“我有点怕晕车。”

“别逗了,怕就是怕嘛,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丢脸的。”路明非眼底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甚至还试图隔着座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沧桑,“其实我一开始也怕晕车。”

他讲到这里就没头没尾地停了,楚子航等了半天没听到后半句话,不得不出声提醒:“后来?”

路明非正忙着低头检查自己座位上的安全锁,闻言心不在焉地随口接道:“后来我不小心把一个人弄丢了,全世界都对我说那个人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想,记忆总不会出错吧?就在之后的每个假期都来这里坐过山车,习惯了也就不怕晕车了。”

楚子航的目光偏过来了一点。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痕迹明显地转移了话题:“师兄你应该不怎么来这里吧?”

“大学毕业后直接在北京工作了,不过对这一带还算熟悉。”

路明非点了点头,正欲继续说些什么,工作人员在一旁出声提醒:“‘中庭之蛇’即将开动,请各位乘客注意紧贴头枕,以防加速度过大拧伤您的颈椎。”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周围一片人的惊恐,楚子航发誓他听到路明非对着工作人员吐槽了一句“套路之王我只服你。”

准备就绪,工作人员向后撤入了黑暗里。危险的警报声席卷了整个隧道,墙壁上红灯闪烁的速度忽然间快了十倍。

下一秒红灯全部熄灭,警报声停止,叫人窒息的一秒钟死寂——

过山车像是被点燃的火箭瞬间发动!

风声在隧道里震荡着发出巨响,巨大的加速度把他们死死地压在椅背上,耳畔响起周围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在那个如箭离弦的瞬间,几乎能感受到剥离灵魂的力量,过往也好记忆也好,统统被甩在了身后。

只有那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依旧紧紧跟着他。

楚子航尽力睁大了眼睛,妄图抓住每一帧快速闪现的场景。过山车在一瞬间冲出了加速隧道,时速达到惊人的250公里,刺眼的阳光迎面展开,车轮咬合的声音如同编钟奏鸣,宏大得震撼人心。

前方天梯一样的上升轨道近乎垂直,过山车开始沿着它攀升和扭转。蓝天白云在视线里极速旋转,像一具万花筒,时间短暂到来不及辨别。

楚子航屏住呼吸,指节冰凉。过山车依旧向上攀升,一百三十米……一百四十米……时速逐渐减慢,熟悉的感觉却强大得宛如潮水溢出,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用力跳动的声音。

三秒。

二秒。

一秒。

过山车攀到了最高点,速度减到最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那个瞬间蓝天铺面而来,飞鸟灰色的翅尖沾染了远方的白云,金红的太阳仿佛触手可及。路明非回头看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细碎的额发在风中起落,阳光映衬下浅褐的瞳仁澄澈得如同琥珀,眼底像是倒映着悠远的苍穹。

他张了张嘴,口型依旧是那被他重复了上百遍的两个字,低如蚊蚋,在呼啸的风中却听得清楚:“师兄。”

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安静,无数重叠的形象仿佛定格了在眼前,一任斯须改变,白云苍狗。

前方的轨道猛地折返而下,过山车在下一秒进入下滑轨道,俯冲直坠仿佛自由落体。耳畔再次响起周围乘客刺耳的尖叫,失重感迅速包围了他。

·

落地后,路明非一点点挪到楚子航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兄你还好吧?”

楚子航面色略显苍白,却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那我们……不如去吃午饭?”

“……”楚子航闻言,看向路明非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路明非连忙自我检讨:“也对哦……下了过山车立刻去吃饭好像是有点难以接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楚子航简单地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拉着他走向了附近的小餐馆,熟练地替他点了几道菜,领着他坐到了餐桌前。

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楚子航,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师兄你也会来这种路边小餐馆!”

因为时间尚早,大厅里的客人还不多,上菜的速度很快。路明非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份铁板荷包蛋的蛋黄,结果在中间留下了两个显眼的洞。

楚子航大概对路明非幼稚的举动实在看不下去,拿起另一双筷子帮他翻起一边:“记住以后鸡蛋要双面煎,底层起皮后再翻起半面形成荷包。”

路明非目瞪口呆:“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莫非你以前一直是这样煎鸡蛋的?!”

“我一个人住,一般不回家烧菜。”楚子航淡淡道,话语出口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愣在了那里。

“这样啊。”路明非没有在意他的异样,继续埋头认真地啃着他的糖心鸡蛋。

一顿午饭就这样简单地解决,大多数时候都是路明非负责吃和说,而楚子航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天马行空滔滔不绝。

夏季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上午还是大好晴光,下午就开始飘落零星的雨。路明非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一脸沉痛地说他肯定得了一出门就下雨的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跳了起来,跃跃欲试道:“……不如干脆趁着雨小,去摩天轮里面避一避?如果这雨再大下去,它大概就停运了。”

于是二十分钟后,他们作为当天的最后一班乘客登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上升,雨点斜斜地敲打玻璃发出滴答的声响。路明非一直趴在窗口眺望着烟雨笼罩的城市,栏杆投影下眼睛很深,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等到十五分钟后升到了最高处,他才转过来看向楚子航,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说:“好啦,师兄,离地50米,双人舱会在这里悬停十分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了。”

楚子航微不可见地皱眉,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分明就是个孤独得没心没肺的衰小孩,有时候却又像在反复谋划着什么,引导他去思考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偏偏身处局外点到为止,不露丝毫端倪。

不期然想起苏茜的话,楚子航心下微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又陷入了一个怪圈。

最后他开口,语调平稳:“和我讲讲你和你的‘师兄’的故事。”

路明非一愣,随后颇有些郁闷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果然还是不肯承认你是他。”

楚子航沉默以对。

路明非叹了口气:“那就说个简单点的,阿基里斯和乌龟的故事。”

阿基里斯是荷马史诗中最善跑的英雄,他在追逐前方不远处一只最慢的乌龟,但永远不可能追上。因为他必须首先到达乌龟的出发点,而当他到那一点时,乌龟又向前爬了,仍在他的前面——芝诺的四大悖论之一,楚子航很清楚。

但他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师兄是跑得最快的阿基里斯,我是那只乌龟。”路明非慢慢地组织着语言,“但是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很笨,所以师兄每次都会故意放慢脚步等我。在这场追逐里,师兄像是那只耐心的乌龟,而我则是那个拼命向前跑的阿基里斯。”

窗外的雨大了一点,噼里啪啦打在窗上,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

“每当我到达师兄先前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师兄又向前挪了一步。”路明非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可是我们的距离在一直缩短,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追上他的脚步——即便不能完全追上也可以无限逼近了。”

“打破这个悖论的方法是,有一天乌龟不见了。”

雷声从远方滚滚而至,路明非渐渐不笑了。他额头抵上冷硬的玻璃,玻璃窗外映出的那个绰绰的虚像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淋漓的暴雨落在眼里如同江流决堤。

“……阿基里斯从此只能拼命地向前跑,不知疲倦地跑。那无限逼近的路程像是一下子被拉大了那么多倍。阿基里斯很绝望,但是不能停下来——他怕一停下来,距离被拉得更大。”

路明非自始至终都是没有波澜的语调,淡漠得像是在讲一个真正无关紧要的故事。周身没有什么浩瀚的起伏与悲伤,平静得近乎坦荡。

可是楚子航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本来可以说,高等数学的求极限思维可以打破芝诺的悖论,这样也许路明非就不会那么难过。可是乌龟不见了,这个悖论连解决的源头也找不到了。

楚子航突然也很难过。他隐约记得有谁说过,他其实是那种很八婆的人,看到幸福的人,心里也会跟着略略温暖。

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相似的画面,白裙的少女们提着酒瓶跳着轻快的狐步从礼堂经过,餐桌的尽头同样坐着这么一个垂头丧气的人,他独自在深夜啃着鸡腿,眼里却像是藏着受伤的狮子。

“故事到这里也该停止了。”

路明非看着窗外的骤雨呢喃。摩天轮缓缓降落,他率先跳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一旁供应饮料的便利车的车棚里躲雨。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从中庭之蛇下来的人群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雨中过山车翻倍的刺激,你推我搡地阻隔在楚子航面前。

等到汹涌的人群散去,楚子航抬头再看向便利车的方向时猛然心惊。

路明非不见了。

——TBC——

谈恋爱不如聊哲学【。
在楚路最戳我的瞬间里,数睫毛其实排第二,第一就是这里提到的晚上(龙三·上),两人都把对方最孤独的一面挖出来,撕得鲜血淋漓然后逐渐接近【打住。我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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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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