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竹陌

悖论其六||伽利略的重力实验：按照亚里士多德自由落体速度取决于物体质量的理论，设想将轻物和重物绑在一起从塔顶扔下。重物绷紧绳子应使速度减小，而体系质量变大应使速度增大，形成悖论。

——归谬法的经典应用。

>>>>>>06

卡塞尔学院的初夏总是过早地酷热难耐，来自密歇根湖畔的风带着濡湿的水汽，悄无声息地将空气搅和成黏腻的一团。在这种时候，图书馆内的中央空调通常24小时运行，很多人都会选择去那里自习。

路明非把手中的圆珠笔一丢，趴在靠近角落的一张红木桌上唉声叹气：“见鬼，这道题真的毫无头绪……学院到底为什么要开逻辑学这门课啊？方便我们屠龙时对着龙王摆事实讲道理么？”

他本着摸鱼乘凉的目的怂恿了楚子航一起来图书馆，没成想落座后师兄神色不变地从包里翻出了一本《量子物理与逻辑学概论》，三两下划了几道重点例题，对他们年级的选修课内容了如指掌。

偷鸡不成蚀把米。路明非暗自嘟哝。

楚子航那时正在书架前挑选辅导书，闻言站到了他身后，简单地扫了一眼题目，道：“本题考察归谬法的应用。”

“……可给出的题设一眼看过去就是错的，干嘛还要证明？”路明非边打哈欠边摇头表示自己理解不能，开始满嘴跑火车，“我知道了，逻辑学家们大概致力于从诡辩中寻求满足感，毕竟哲学诞生于空虚的人生。”

楚子航对于这种强词夺理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他顿了顿，淡淡地将话题扳回了正轨：“即便题设为假，你在证明的时候仍要令其为真。”

“理都懂啊师兄。”路明非转头看他，十分诚恳地说，“问题是现在该怎么证明？我能把一堆微观粒子丢在玻尔头上么？”

他说完一愣，仔细想了想那画面，竟意外觉得有点喜感，一个人趴在桌上笑得乐不可支。

“……”楚子航一时语塞，眼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气才道，“用假设因素与已知因素共同推导出一个结论，必要时可引入新的无关参量。”

路明非举手：“……师兄你不要一脸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么深奥的话。”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奈地叹气妥协：“没事，我慢慢教你。”

他倾身越过他，拿起了桌上的圆珠笔。路明非见状缩了缩头，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给楚子航让出更大的空间，这样讲解起来更容易些。

楚子航看着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哭笑不得：“首先将复杂的关系抽象化。”

路明非忙不迭点了点头。

“按照这道题目所给的参数条件，一维势场中运动的微观粒子可视为谐振子。”

“嗯……”

“假定命题为真，即承认体系的一种可能状态为波函数的非线性叠加。”

“唔……”

“这时候考虑到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保持题设参量不变，需要再引入一个新的哈密顿算子，列出对应的轨道方程。”

“……”

“所以在这道题的最后，我们只需要用阶梯算符解法把二阶变系数微分方程化为一阶梯分方程，即可求出线性谐振子哈密顿算符……”

“……”

一只麻雀扑棱棱地从树梢跳上了窗台，煞有介事地来回踱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没了回应，四下静悄悄的。

楚子航有些意外地垂眸看向他。

路明非还维持着下巴搁在桌上的姿势，眼皮却耷拉了下来，早已睡得无知无觉。阳光被层层树叶洗涤，斜照进窗时只剩下细碎的金色光束，落在他的头顶，浅褐色的发丝也仿佛染上了一点柔暖的生意。

“……的本征值和本征函数，与题设归谬。”

楚子航静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补完了刚才没讲全的话。他保持着从身后笼过的姿势，上身前倾，执笔在纸上写完了最后一行方程。

路明非若有所觉，于睡梦中挪了挪下巴。一缕额发不经意地垂落，在绵长的呼吸带起的气流里微微颤动。那影子正好落在楚子航写字的范围里，也跟着在笔尖晃了一下，飘忽如蝶衣穿花。

楚子航看着他的睡颜，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纸面上正在论证的字母ψ绕出了一个过于华丽的弧度。

最后他低咳了一声，平静地说：“路明非。”

路明非立刻惊醒，猛地抬头，猝不及防与楚子航撞了个满怀。许是睡得有点懵，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有笑意划过眼底，楚子航不着痕迹地笼了笼手臂：“……你听懂了么？”

“即可与、与题设归缪。”路明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后有些心虚地抬头瞄了楚子航一眼，补充道，“师兄我不懂再问你好了，反正你一直都在……”

“嗯，我一直都在。”

·

路明非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师兄教他的一切都会派上用场。那时候的他大概习惯了跟在师兄身后摸鱼打诨，即便不求甚解也没关系，师兄会一直帮着他。

直到师兄失踪，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再到他找到师兄，才发现奥丁给他建造了一个封闭的尼伯龙根，那个世界已经彻底和师兄扭曲的记忆融为一体。

只有唯一的s级可以进入那个世界，所以现在这道难题，轮到他一个人来解决了。 

「第一步，将复杂的关系抽象化。」

将真实世界视作本源世界，楚子航的潜意识视作二重世界，二者需要一个交集。

路明非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执笔在纸上游移，做出的最大胆的尝试便是提着沙漠之鹰闯进了师兄所在的实验基地。

「第二步，假定命题为真。」

假定师兄所处的二重世界是真的，那么路明非需要做的也是对此深信不疑，并拥有一个合理的、不容易被排斥的位置。

不出意外地，作为一个外来者，他在闯入基地的瞬间遭到了来自潜意识的抵制。但正因如此，一切才能顺水推舟地走上轨迹。

——那个不容易被排斥的位置是他们眼中的“精神分裂者”。

「第三步，用假设的那个因素与已知的因素共同推导出一个结论，必要时可引入新的本真参数。」

他开始试着接受二重世界。

这个世界无疑非常美好，没有装备部丧心病狂的小玩意儿毁天灭地，也没有爬行类满地跑，事业有成，平安喜乐。

但他渐渐发现仅凭回忆唤醒师兄是不够的，需要引入新的本真参数——构建一个与本源世界相同的三重世界。

于是便有了暴雨淋漓里的第二个尼伯龙根。三重世界于路明非而言等同于真，骤然出现却能让二重世界的楚子航相信其为假。

「第四步，该结论显然是荒谬的，此时即可证明题设错误。」

最终二重世界的师兄找回了不属于二重世界的黄金瞳与君焰。

与事实归谬，证明假设错误。

二重世界至此颠覆。

·

楚子航在艳红如火的日光里回神，天空有红霞低垂，世界像是从远方开始慢慢地分崩离析。

路明非依然倚在窗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低声说着些什么。

他们之间隔了房间的距离，楚子航听不真切，看着他缓慢的口型，却恍惚回到了刚才的那场暴雨里。

——他终于明白了被骤然驶过的鸣笛的车辆掩盖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楚子航，是我的师兄。”

“……我喜欢你。” 

——TBC——

悖论五是此题得证，悖论六是推导过程。
解谜完毕。
归谬法啦，约自习啦，讲解题目啦，用你教我的东西找回你啦，这些都是我所理解的理科生的浪漫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