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竹陌

悖论其五||自相矛盾：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05

雨滴落在伞面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溅起的细碎水珠沿着伞骨摇摇坠下，整个世界看上去也摇摇欲坠。

路明非举着伞向弄堂口走了两三步，发现楚子航没有跟上，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疑惑道：“师兄你不走么？”

楚子航仍站在淋漓的暴雨里，平静地与他对望，眼底宛若融金，读不出多余的情绪。

最后还是路明非率先错开了视线。他叹了口气，重新走回楚子航身边，将伞挪到了他头上。

“虽然我知道师兄你一定又在思考人生，但也没必要特意选在这种天雷滚滚的场合吧……”

不知是不是为了打破凝固的气氛，他继续唠叨着毫无营养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和雨比谁更聒噪。伞下的空间本就略显拥挤，加上路明非无意识地将伞向着楚子航侧过去，一时间两人靠得很近。

眼看着路明非的袖子湿了半边，就差整个人站在伞外了，楚子航突然伸手接过雨伞，把他重新笼在了伞下。

半晌他开口，所说的内容却毫不相干：“苏茜，精神科副主任，负责领域是应激相关障碍和情感性精神障碍。”

——这句话很熟悉，与他们在实验基地初见时交底的内容一字不差。

路明非一愣，随即迅速做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回答：“苏茜学姐，卡塞尔学院狮心会副会长，人很漂亮。”

楚子航不予置评，语调缓慢得近乎机械：“芬格尔·冯·弗林斯，感染科医师。”

“败犬师兄，卡塞尔学院新闻部部长，专业洗煤球。”

“恺撒·加图索，麻醉科主任。”

“老大，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

“希尔伯特·让·昂热，实验基地精神治疗项目总负责人。”

“卡塞尔学院校长，梅涅克·卡塞尔的挚友。”

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一问一答间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彼此不肯退让。周围雨幕越发密集，头顶的伞仿佛挡下了来自外界的全部干扰，将他们与世界隔绝。

“……两个互相矛盾的命题不能同时为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子航的声音很慢很轻，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手伸出伞，看着雨点在掌心汇聚再从指缝落下，隔了良久才道：“师兄，我很高兴看到你的世界终于开始动摇了。”

一阵沉默。

最后楚子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是楚子航，本该是实验基地的医师，负责精神科的相关研究。”

他终究加上了“本该”两个字。

路明非闻言抬头，仔细地看着他，像是在判断着什么。而后，他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是楚子航，是我的师兄。”

那一刻喇叭的鸣声尖锐，有汽车从身后飞驰而过，溅起四散的水花。远光灯倏忽照亮了巷口，也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发丝起起落落，那后面的一双眼眸亮如星辰。

雨滴落下风声如潮，他嘴唇翕动，之后的话湮没在骤然而至的喧嚣里，听不真切。

·

他们回到基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重新出来炙烤大地。对于苏茜探寻的目光，楚子航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带着路明非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心感冒。”他说。

他翻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给路明非，让他先去洗澡，等他慢吞吞地出来之后，自己起身进了浴室。

路明非趴在床上听着隔壁哗哗的水声，闲极无聊掐起了秒表。

一分钟热水澡，一分钟冷水澡，一分钟温水澡，每次切换水温停顿三秒，时间精准无比。

可以，这很师兄。

楚子航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水，路明非揶揄道：“师兄你是不是还要贴墙练一下站姿。”

楚子航没有说话，已经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墙边，头上顶着一本精装书。路明非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擦头发的毛巾掉了下来都不自知。

楚子航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理解他的笑点在何处。平复心绪后，他很慢地开口：“我们大概可以谈谈尼伯龙根了。”

路明非在床上盘腿坐好，眼里依旧带着笑意：“其实这个尼伯龙根的构造者不是我，而是你。”

楚子航明显地一怔。

“除了尼伯龙根，还想起了什么？”

楚子航迟疑道：“君焰。”

“不属于你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君焰。”路明非帮他把定语补充完整。

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冷静的收网者，循序渐进，步步为营，让局中人避无可避：“师兄你应该明白了吧？矛盾已经出现，即便推出的结论难以接受——这个世界是假的。”

“……如何证实？”

“不能证实，只能证伪。”路明非轻飘飘地摇了摇头。他直视着楚子航的黄金瞳，声音不疾不徐，“我所做的只是引导，尽可能地创造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而你的潜意识却判定自己进入了一个尼伯龙根，剩下的所有细节，都在靠你曾经的记忆补全。

“——你一直处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所以在此基础上，你能轻易地构建一个二重尼伯龙根。”

话题至此戛然而止。

楚子航依旧贴墙站着，静静的，像是一尊雕塑，只有发梢水珠还在缓慢落下，一滴一滴没入地毯。

路明非则起身走到了窗前，抬头看着远方。雨后的天空本该碧蓝如洗，可是此刻太阳的光芒绚烂得有些不真实，如同燃烧的火焰连绵一片。

楚子航声音低哑，艰涩地说：“你想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一个更大的尼伯龙根。”

“不是我告诉你，而是需要由你亲手打破悖论。潜意识不能靠外部强加，那会遭到猛烈的反对，所以只有使用归谬法……这是师兄你教我的。”

路明非转身看着他。他与窗框错开时有光束斜照进屋，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沉沉浮浮。

——这是师兄你教我的。

楚子航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阳光，论题，安静的空间，探讨逻辑的两个人。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开启了闸门，记忆如潮水翻涌。

时光飞速倒带。

——TBC——

唔，大家其实都猜到了hhhh真的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辣，师兄被困在自己的尼伯龙根里，小废柴想办法将他唤醒，只是过程需要绝对理性。